孟德才　　今年4月起，江西上饶市正式推开殡葬改革，其中一项标准是大力推行绿色殡葬，确保2020年年底之前全市火化率达到100%。上饶下辖县铅山县更是发文明确要求6月15日前全面完成棺木收缴、7月前全县范围内不分身份、不分地域，亡故人员遗体一律火化；另一下辖县弋阳县通报称，对一起违规土葬事件“强行起棺火化”。　　推行绿色殡葬有利于改革传统殡葬弊俗，推进移风易俗。然而当“100%”“一律”“强行”等字眼频频出现，难免让人质疑这轮改革是否走偏了、变味了。　　丧葬自古以来都是中国人一件大事。在讲究“死者为大，入土为安”的古老国度，殡葬改革最容不得“运动式执法”和“一刀切”思维。6年前河南“周口平坟”和4年前安徽安庆殡葬改革“跃进”，激起民意抵触，影响社会和谐稳定，至今仍是我们开展殡葬改革的前车之鉴。　　在现代社会殡葬改革成为大势所趋的背景下，如何把握殡葬改革的尺度，拿捏好殡葬改革与民意之间的平衡，如何让这项改革真正“合乎民心”、真正让群众满意，是当前殡葬改革过程中值得深入思考的重要课题。　　首先，我们要明晰殡葬改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？“慎远追终，民德归厚矣”。丧礼作为一种超越其他日常礼仪的形式，起到了良好的道德涵养功能。人们通过丧礼尽可能充分地表达出他们对死者的哀思，从而提升人们彼此之间的相互关联，增强了群体的凝聚力。这是殡葬最为重要的人文教化功能，也是殡葬改革最需要考虑的地方。殡葬改革在人文方面一个重要的初衷也由此而来，就是以更好、更文明、更方便的方式，让人民寄托哀思，增进团结。　　许多地方的殡葬改革之所以陷入简单粗暴的行政逻辑，恰恰是对殡葬教化功能的忽视。在他们眼中，殡葬只是处理尸体的一种手段。而实际上，殡葬是通过丧礼来序人伦、明孝敬，是建立和谐社会的重要手段。现代殡葬改革不能只从功能上考虑，而不考虑文化意义。　　此外，殡葬改革在经济上的考量，主要是为了节约殡葬用地，化解死人与活人争地的问题。推行绿色殡葬，实行火化、建设集体公墓等，都是服务于此。有些地区在殡葬改革过程中容易陷入“以手段为目的”的误区。比如过度追求火化，甚至将此作为衡量殡葬改革成效的重要指标，其实是一种本末倒置。很多地方强行要求农民火化，只要完成了火化指标即可，至于火化之后是否还起坟头，则置之不管，实际上并未起到节约土地的作用，反而加重了农民的负担。　　任何一项改革在爬坡行进之中，都有可能偏离发轫之时的初衷，不时回过头来想一想、理一理，对于接下来改革避开雷区、校准航向，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。进一步稳健推进殡葬改革，需把握如下几个原则：　　首先，尊重民意，不搞强制执行。这是殡葬改革的基础。尽管作为移风易俗的重要内容，殡葬改革有着好的政策初衷，但也不能不顾民众的情感和接受程度恣意胡来。像回收棺木、集中公开销毁、一律火化等工作方法就没有充分考虑群众感受，很容易引发阻力。即使有些地区民众参与意愿不高，也不能强制硬上，这时需要多些人文关怀，多些耐心，在充分尊重民意的基础上因势利导，加强宣传教育，以润物无声的方式逐步推进。　　其次，循序渐进，不搞“一刀切”。我国有着数千年的土葬等传统殡葬风俗。在很多地区，老人和家属出于习惯、情感等原因，难以接受火葬，入土为安依然是他们了却身后事的理想选择。因此，殡葬改革应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，处理方式必须灵活。可以按照年龄、文化程度、接受程度等对老年人进行分层，通过配套建设公墓设施，分步推进改革，尊重部分年事较高、暂时无法接受火葬的老人意愿，照顾到不同地区的实际情况，不做统一规定。　　最后，合规守法，不做出格之举。现代社会，任何公权力行为的正当性，都不能只靠目标正确来背书。如果缺乏对公序良俗的尊重和对法律程序的遵循，不仅成效难以保障，也可能误伤“人心”。铅山县强制收缴棺木其实并没有充分的法律支撑。家庭自备的棺木，说到底是公民个人的合法财产，上门“收棺”“毁棺”，一旦超过规定期限就强制收缴，有违反物权法和立法法之嫌。殡葬改革应该支持，但应划定在一个合规合法的界限中，不能为了追求所谓完美目标，而产生越权冲动。否则，不仅难以达成目标，还会损害党和政府的公信力。　　选择怎样的路径来推进殡葬改革，不仅关乎决策者的智慧，也检验着公权力的历史观与文化观。如果不贴近民意、不顾及传统、不合乎法度，以行政思维强制推进殡葬改革，不仅不智，难逃粗鄙之嫌，也缺乏对历史文化应有的敬畏。由此，对殡葬改革可能造成污名化风险，对社会和谐稳定带来的影响，不能不引起重视。